杨枝——
购物回去,她带着微笑入睡,以为会有个好梦。
刚开始,确实是好梦。梦里有粉色的蛋糕、白色的蜡烛和一桌美味佳肴。她坐在餐桌边上等着吃饭,妈妈正端着碗筷出来,林父还在厨房里完成最后一道菜,林驰哥哥和林奔大哥从洗手间洗手出来,和她一起围坐在餐桌边上。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洋溢着幸福的的笑容。
转眼间,全部人都已经围坐在餐桌上,林父递给她一个印有“生日快乐”字样的红包。红包在她眼前,忽然被放得好大好大,甚是晃眼,一直伤感从什么办法侵袭而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中了一样。她很快发现,林奔大哥、林驰哥哥,以及她自己,都还是中学时期的模样,可是,她明明已经长大了……
她头痛欲裂,不愿意面对的真相瞬间涌入脑中——林父和妈妈早就已经不在了!他们已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将近四年,刚才她所看到的美好,不过是一场永远触不可及的梦。
她擦掉模糊视线的泪水,发现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早已不存在,只剩下残羹冷炙和杯盘狼藉的光景;粉色的蛋糕已经失去迷人的色彩,只剩下惨淡的灰色;白色的蜡烛,早已失去烛光,只剩下形状不规则的蜡。这个地方荒废了好久,都没有人到来打扫,桌面上的东西,都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她抬头,想看看周围的空间,那个曾经温暖的家,可是四周黑暗,而且她偏偏睁不开眼睛看清楚。
忽然有一个成熟的却不太擅长说话的声音响起:“来,红包给你,拿好,去买你喜欢的东西。”
她回头,看到林父正微笑地看着她。那张平时不爱笑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在对她笑的时候,纵横的皱纹勾勒得更深一些,眼角的地方尤其明显,仿佛藏着一种无言又慈祥的爱。
她望着他温柔的目光,心里是温暖的,可她偏偏在此时想起几年前那场灾难,偏偏记起就是这双温柔目光,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布满了鲜红的血,然后拉着她的母亲,从阳台上消失……
从梦中醒过来,她早已泪流满面。
时隔多年,她仍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感情去面对那个曾经给过她几年父爱的人。
她只记得,那躲避林驰的阴暗三年里,她是真真切切地恨的,恨林父害了母亲的性命,恨母亲不争气毁了一个家,恨林奔大哥不顾念父子情份行荒诞之事……
可是人活着,就喜欢怀念,更何况她一直心心念念着林驰。忘不了林驰,她怎么可能忘了在林家的点点滴滴?她开始怀念那些年在林家的好,怀念那些年林家给过她的惊喜和温暖,也怀念那些年在林家的快乐和开朗。
如果没有林家,没有林家这些人,或许她甚至连几年的安稳和温暖都不曾有。
想到林父对她的用心,她也曾经想过,或许她应该顾念那些年的旧恩,把那天的事情放下的,反正逝去的时光不能重来,死去的人不可能复生。可是,死去的偏是她仅剩的亲人——她的亲生母亲,每当她想起,自己连个疯癫的母亲都没有了,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还没来得及知道,她就更加矛盾,更加绕不出来了。
还有她那可怜的母亲,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恨她母亲做了那么多荒谬的事情,还是应该感谢她母亲这么多年即使再困苦都没有丢弃她?
这个可怜的女人还没来得及清醒地面对自己的过去,告诉她关于她的身世,荒诞的一生就突然落下来帷幕,如果泉下有知,是否会觉得遗憾呢?
她唯一知道的是,母亲没有机会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连面对自己过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还活着,她还有机会。她有很多机会选择不同的道路,活出别样的人生,可是她把自己困住了,困在过去的记忆枷锁里。这些枷锁连在一块儿,像一座她看不清楚区域和范围的伤城。伤城里终日白雾茫茫,没有白天和黑夜,更没有指示牌,她在里面兜兜转转数年,不断碰壁,始终找不到路途和出口。
情绪一崩溃,那个怪物出没的缺口又崩裂了,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怪物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独自待在宿舍里,找不到任何可以填补缺口的东西。以前,她喜欢用食物填补那个该死的缺口。她总以为,只要把胃填满一些,撑大一些,缝隙就会被堵上,怪物就出不来了。可这些天,她天天跟着秦友誓过得轻松,完全没有考虑这个突发状况,连零食都没有准备了。
她想或许可以找个人来说说话,不要一个人憋着,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这些挣扎就从其他的地方松懈下来了。可是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熟睡中,谁会刚好醒过来呢?她给秦友誓、林驰、甚至张叶都发了信息,没有一个人可以回复她的。
她心里不是不明白,她这种怪病,重点在于她自己,她得靠自己的意志力控制力走出来,可是她偏偏是个极度自卑、极度不自信且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她习惯了依赖,以前依赖林驰现在依赖秦友誓,她自己在她的印象里,是那么的渺小、卑微、懦弱,她完全不敢指望。
她蜷着腿坐在床上,自己抱着自己,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连自己操控不了自己。
她咬着自己的拳头,不许自己哭出声音来,直到差点咬出血来,才觉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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