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蜂鸟一直紧绷着的肩终于松了松,她垂下眼眸,眼波翻覆,不知脑中流转过些什么念头。片刻静默后,她抬起头看着百里奕:“你百里家和御龙卫有你们的立场,关于熙然的身世,背后牵扯到的事情,不愿说我也不会为难。我相信总有一日终会真相大白。”
“但有一点我要你明白,我认识熙然虽比你晚,但对她了解却不比你少。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最看重的是什么。”
至于到底什么是熙然看重的,蜂鸟不说,但百里奕也猜得到。听到蜂鸟的话,他神色又柔了几分,眸色如水,凝目看着蜂鸟郑重道:“队长的意思,我明白。”
蜂鸟沉沉看他,虽然百里奕言止于此,但她却已经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
“不论今后立场如何,百里奕此生只有一愿,”百里奕说着抬手举起第二杯酒,口中轻轻道,“便是,熙然安好。”
熙然安好。
想来往后世事不畅,或彷徨,或动荡,但无论如何,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安好。只要你平安喜乐,我下地狱又何妨。
百里奕一口饮尽杯中酒,浅笑看着蜂鸟,他眼神含义明确,蜂鸟知道再无需多问,只是抬头干了自己那杯酒。
随即蜂鸟倾过身子,拿起酒壶再给两只杯子添酒,已恢复了往日明亮神色:“你既然如此坦诚,也不枉我为她跑这一趟。”
百里奕欠欠身:“蜂鸟队长费心了。”
蜂鸟却闪起狡黠眼神:“我也算长你们一些,操心也是应当的。”
百里奕面不改色,微笑道:“蜂鸟队长夸张了,您不过是比我月数大了些,还是同岁。若论起你们长留家和我百里家的辈分,队长还该称我一声‘小叔’。”
蜂鸟喉间一哽,半天不知怎么回击,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叹口气无奈道:“你果然知道。”
百里奕平静道:“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是有同样处境,自然是知道的。”
“怎么会一样,你百里家世代不入仕,算是清流,哪像别家。我们狄族没有皇室,各世家立场不同,权柄割据,情势复杂,一举一动都受人妄自揣测,想做什么都处处受阻。”蜂鸟谈起此事,很是黯然,“别人只当世家子弟尊贵风光,哪知我们身不由己的痛苦。”
“是啊,带着世家子弟标签公开参军,要么就是明着宣布本家支持军权,要么就有安插眼线的嫌疑,实在是太过敏感。”百里奕十分理解,“所以蜂鸟队长贵为长留世家本代长女,也甘愿抛弃身份化名参军,从普通战士做起。”
提到自己的本家“长留”,蜂鸟只觉恍如隔世,从自己当年愤然离家,抛姓弃名,已经有很多年不和人提起“长留”二字了。
长留世家表面上不参军政,和百里世家一样,以商贾为业,也没有明显的政派倾向,这些年发展壮大,手握灵系近四成的煤炭商口,因此家产之厚,难以想象。
但世道艰难,有几个大家能真正像百里家一样独善其身,何况他们还手握御龙卫作为资本。长留家能兴旺至今,全靠暗中支持三公之一的齐融大公。
别人不知道这一点,作为家主长女的蜂鸟,怎么会不知道。她自幼看多了这当中的人心毒恶,十分厌恶,进入湛和学院学习之后,更对热血护国心神向往,觉得这才是值得做的事情,因此铁了心要去护庭军。
此举势必会在无形中让人猜测长留家的立场,长留家主自然不同意,就算蜂鸟请求匿名参军也始终不许,十分强硬,结果就是互不让步,最后以蜂鸟独身离家收场。
许多年过去,蜂鸟再也没有回过家。百里奕深知对她而言,隐去长留之姓氏立身于华晔殿军内,这其中又有多少不易。比起自己,到底还有长兄护持纵容,更是领命参军在先,最后也就是挨顿罚。可是蜂鸟,为了留在华晔殿,几乎是和“长留”二字断绝了关系。
俱是往事,蜂鸟不想提,百里奕自然也再不谈。两人均出身世家,也无需更多解释就能互相理解,虽沉默着,却并不显冰凉。
良久,蜂鸟终于第三次举杯,笑而不言,百里奕会意也举起自己酒杯。
两只杯子在空中清脆相碰,顿时满室酒香。再看那支青瓷酒壶,三杯酒刚刚好,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蜂鸟收起酒壶,起身告辞:“今日话就到此了,想听的我都听到了,只是酒却没喝痛快,待小熙身体大好,再找机会痛饮。”
百里奕也起身拱手相送:“下次的酒,轮到我来准备。”
蜂鸟哈哈一笑:“百里公子备酒,必是稀世好酒,先谢过了。”
百里奕一直在廊下看着蜂鸟回房也没进去,片刻之后果然看到房里烛火亮起,熙然还是醒了。他眸光也晃了晃,终于还是轻叹口气,返身回去了。
蜂鸟回到房里,看到熙然已经醒了,知道自己刚才爆发的自然力还是惊扰到了熙然,便点上蜡烛,倒杯水递给熙然,问她:“弄醒你了?”
熙然摇摇头表示没事,就着蜂鸟的手喝了一口,忽然轻轻问她:“做世家子弟,偶尔也很辛苦吧。”
蜂鸟心念一动,这些天关于百里奕的身世,熙然绝口不提,虽然不提,不代表心里就没有想过,而这句话,也是她能给出最好的谅解了。
又想起百里奕也是这样全心待她,蜂鸟不禁感动,油然道:“世间万般苦,诸人皆不同,没有哪个人是全然不苦的。他自然也有他的难处。”
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