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过后,送别不可避免地来临。对宋白来说,这是更可怕的噩梦。她连一件替换的衣裳也没能从家里拿走,胡春和宋竹为了讨好人牙子,用蛮力推她上了人牙子的马车。

“咱们这村头一枝花,就要落到大户人家去啰!”村里的老人一边目送马车远去,一边发着感慨。宋家村里有许多人把这当喜事,他们觉得当丫鬟就是去赚银子的,多赚银子当然是喜事、好事。“不过,十里八乡的许多后生估计要睡不着觉了!”

马车里的宋白极力地咬牙、抿唇,恨不得把自己缩小为随风而飘的尘埃,然后就可以躲避人牙子那精光闪烁的打量。人牙子虽然是笑着的,没有怒容,但是宋白很厌恶他的目光。

“小姑娘,别害怕,我不会动你的,我要送你去一个女子很多、很香,又很软的地方!那里的金银珠宝也格外多。那可是个好地方,啧啧……”人牙子的笑显得邪气,语气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发黄的牙却散发着不怀好意的意味,然后他直接就闭眼假寐了,嘴角一直噙着笑意,像在做美梦。

宋白感觉自己是跟一条庞大的毒蛇待在一个马车里,心里的警惕和恐惧自然而发。她仔细琢磨着人牙子说的每一句话,不放过任何一个字,又忍不住怀疑每一个字,因为她一点儿也不信任眼前这条“毒蛇”。何况照“毒蛇”话里的意思,他是不是要把她带到“蛇窝”里去?

这一刻,宋白祈祷马车翻掉、坏掉,或者马儿疯掉,她的手心捏着两把汗,不寒而栗。

两匹老马拉着马车从坑坑洼洼的村路拐到了平坦宽阔的官道,丝毫不理会别人的祈祷。来到官道之后,马车的车轮迅疾如风。

宋白的心跳如擂鼓,咚咚咚,比马车发出的“轱辘”声更迅疾。

“就快到了。”假寐的人牙子忽然把眼皮子轻轻掀开一点,眼睛眯成小小的缝,瞅着人比花娇的宋白,说话声慵懒,嘴角依然挂着笑,笑得不怀好意。

宋白度日如年,冷汗涔涔,沉默得像濒死的鱼,一点儿也不敢跟人牙子对视。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进了小镇,穿街过市,然后直接停在了百花坊的后门口。

“下去吧!”人牙子开口发话,自个儿却坐着没动,又用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瞅着宋白,驱赶的意思昭然若揭。

宋白也坐着没动,她是不敢动,整个人发僵。人在极度恐惧和孤单无助的时候就特别想往怀里搂一些柔软而充实的东西,比如夜里搂着被子,又比如小孩搂着大人,然而宋白此时两手空空。如果她有一个装旧衣裳的包袱在手里,那将是她的救命稻草,可是她没有救命稻草。

两手空空的感觉再次提醒宋白,她现在是无依无靠、一穷二白的可怜人,爹娘不仅卖了她,而且连几件旧衣裳也舍不得给她。因为爹娘的狠心,所以她现在被别人像赶鸡鸭一样驱赶着。

“耳朵没聋吧?赶紧下去!”人牙子越是不耐烦,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灿烂了。“到了这里,要么乖乖听话,要么就是挨打!”

宋白把威胁的话听在耳朵里,人如行尸走肉般下了马车。到了陌生的地方,而且这里很可能就是人牙子的地盘,恐惧滋生得更厉害,她的牙齿忍不住咯吱咯吱地打颤。

年纪大的白发车夫看几眼宋白,叹几声气,小声地道:“小姑娘,你人到了这里,就由不得你自个儿了!在这里听话,至少还能被当成半个人对待。”言下之意是:小姑娘到了这个地方,就别想好好做人了。若是不听话,那别人就彻底不把你当人看。

车夫还算是有几分好心和善意,良心未泯,但是这番善意的提醒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不过,宋白对这种雪中送炭般的好意是感激的,她泪汪汪地看着车夫。

车夫从她的眼眸里看出了恳求和求助的意思,他赶紧转头看向别处。哎!光是同情没用,他帮不了!

人牙子也从马车里下来了,他的手在衣衫上拍个不停,拍得专心致志,意图拍掉每一粒灰尘,拍平每一丝褶皱,然后他就自我感觉更高贵、富有。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整理整理衣衫!”人牙子斜睨宋白,口吻嫌弃,颐指气使地道:“怎么没一点眼力劲?”

宋白听清楚了,但依然呆呆地站着,眼泪汪汪地打量百花坊的后门,没搭理人牙子。她心想,原来这就是大户人家的样子,门上还雕着花,锁扣是铜狮子,院墙不是竹篱笆。

她自我安慰:“当丫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不怕干活,洗衣裳、扫地都行,厨房里的活儿也能干。”

很快就能离人牙子远远的,她化悲伤为动力,眼泪没再流淌。她明白,以后凡事要依靠自己了!

明白人明白怨天尤人没有用,总是要及时地坚强起来。

“呆子!往后有你的苦头吃!”人牙子阴阳怪气地下了评语,然后就去敲门。

开门的麻脸婆子认得人牙子这个熟人,二话没说就让他进门了。

宋白默默地跟随。她看见人牙子赏了麻脸婆子几个铜板,然后麻脸婆子讨好地笑道:“房大爷的眼光就是好,这次又挑到这样的好货!”一边说话,婆子还一边扭头去看宋白,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眼神惊艳的同时,又带着鄙夷。

宋白的鼻子闻到了浓郁的香气,其中有酒香,又有类似花的香气,同时越来越多的欢声笑语涌进她的耳朵,其实有女子的声音,也有男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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